04.飽了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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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飽了就回去吧
不辣的土豆絲和蓮白炒肉都是何思為做的，賣相比不上何軍做的菜。
等她端盤上桌，陳梅早就放了筷。
陳梅怕鄭思遠被長輩看著不好意思，讓何軍扶著自己去超市裏吹空調。
“思遠，慢慢吃啊，沒事兒，當自己家。”陳梅邊說邊往外走。
剩鄭思遠一個人在桌邊等著，何思為的情緒在切菜的時候已經恢覆正常。
鄭思遠依舊細嚼慢咽，但速度明顯比之前要快許多。
半小時後，兩盤菜被吃得幹幹凈凈。
鄭思遠將不剩一粒米的碗端起來給對面的人看，像一個渴望得到表揚的小孩兒。
坐在對面的何思為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看著他在悶熱的房間裏出了一身汗，不自覺還是伸出手，拿了紙巾一點點擦去他額頭上的汗。
“吃飽了嗎？”何思為問。
“飽了。”
鄭思遠想拉住替他拭汗的手，卻被躲開了。
“飽了就回去吧。”
何思為起身收了他面前的碗，他坐著沒動。
背後傳來水流沖碗的聲音，旁邊老舊的電扇發出“吱扭吱扭”的響聲，院子裏淅淅瀝瀝的小雨還在下。
這樣的場景讓鄭思遠覺得熟悉，一時千言萬語都堵在喉嚨裏。
過了半晌，雨漸漸小了。
站在水池邊洗碗的何思為背後一暖，鄭思遠的手環在她的腰間。
“給你發了幾十條微信你都不回，我一下飛機就開車來找你，衣服也沒來得及換。”
鄭思遠極少用這麽低的聲音和她說話。
她掙開他的懷抱，“熱。”
鄭思遠輕輕地松開了手，他站在一旁，目光柔和地註視著何思為。見她的手中拿著一只剛洗過的碗，他順手接過。
“跟我回去吧？”
鄭思遠的聲音低沈而溫柔，像是夜晚的微風，輕輕拂過何思為的心頭。
“過幾天。”何思為頓了頓，“我是去考試。”
鄭思遠笑了笑，仿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將手裏的碗一一歸置，慢悠悠回了鄭家老宅。
剛進屋就聽到鄭老太在四合院裏打電話，一邊拿著電話，一邊掃院子裏的雨水。
“下午回來的，沒跟你們說嗎？”鄭老太覺得奇怪。
鄭思遠走過去拿過電話，“媽，我回鎮上辦點事，晚點回去。”
電話那頭的於詩雯沒想到兒子能這麽快回來，靜了兩秒沒說話。
“事情辦好了就回來，別耽誤正事兒。”
鄭思遠胡亂答應了兩聲，就把電話掛了。
他知道於詩雯說的正事是想讓他回去相親，他連著一周都在澳門出差，這次回來直接到了鎮上，連市裏的家都沒回，就怕碰上於詩雯和自己說這事兒。
鄭思遠接過鄭老太手裏的工具，將院子裏的水都清掃幹凈，四四方方的院子裏被雨水一沖刷，顯得更加幹凈。
鄭老太坐回躺椅裏看電視，鄭老爺子在旁邊藤椅上看書。
鄭思遠從背後擁著自己的奶奶，祖孫倆臉靠臉。
鄭老太摸著孫子的臉，“不高興？”
“一點點。”鄭思遠誠實回答。
“和你媽吵架了？”
鄭老太何等精明的人，往常兒媳婦打來電話都是完成任務般關心完自己的身體，囑咐自己按時吃藥，從不啰嗦半句。
今天打來電話繞了半天才問思遠是不是回來了，她一聽就不對勁。
平常孫子也回來，但兒媳婦都會讓孫子大包小包帶東西回來，這次孫子不僅沒帶東西，一回來就往何家跑，肯定不對勁。
“你爸媽受過苦日子，習慣了鑒前毖後。你別和他們頂，按自己開心的法子過。”
“要是我開心，我媽不開心呢？”
“沒良心的猢猻，你怎麽不擔心你奶奶開不開心？”鄭老太拍他的屁股罵。
“我知道我開心您就開心。”
“那就行了，咱們家裏各顧各的高興，誰也別怪誰。”
這話一說，惹得旁邊的鄭老爺子看了祖孫倆一眼，卻也沒說什麽，又將註意力集中到了手中的書上。
下過雨的傍晚，空氣變得格外清新和涼爽。微風輕拂過臉龐，帶來了一絲絲濕潤的泥土香和植物的清新氣息。
何思為收拾好廚房拖了草凳去路邊乘涼，陳梅坐在超市裏看電視，何軍在屋檐下抽煙。
何軍看見女兒出來，問：“思遠回去了？”
“回了。”
超市裏的陳梅豎著耳朵聽著父女倆的談話，將電視聲音調小了些。
何軍看了眼陳梅朝她使的眼神，又問：“什麽時候去市裏考試？”
“周末。”
何軍還想問，路上有過路的行人和他打招呼，他滅了煙上前跟人攀談。
身後的何思為拿手機錄著從屋檐低落的雨水濺在青石板上生起的一朵朵水花，竟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陳梅看著何思為蹲在地上拍視頻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又將電視機的聲音調至剛才的音量。
俗話說兒大不由娘，此時的於詩雯正在深刻體會到這一點。
於詩雯想讓鄭思遠畢業以後留在澳門工作，誰知他在澳門待了兩年，不顧家裏人勸阻非要回本市創業。
前段時間鄭思遠每天早出晚歸，晚上回家時於詩雯已經睡了，等她睡醒時，鄭思遠早就出了門。
最近更是連著出差一周，母子倆快半個月沒打過照面。
今天她下了最後通牒給鄭思遠，必須九點之前回家。好在鄭思遠還算聽話，剛過九點，進了家門。
鄭思遠將鑰匙扔在玄關，仔細看了地上的鞋。
得，他爹鄭伯源不在家，只能他獨自化解母親的怒火。
鄭思遠進了客廳，看見臉上敷著面膜的於詩雯正端坐在沙發上等著他。
“媽，什麽事兒啊？非要讓我趕回來。”
“喲，當媽的想見見自己兒子，還非得有理由？”於詩雯臉上敷著面膜，說話的弧度不敢過大。
“我天天事兒那麽多，您又不是不知道。”
“合著全家就我一個人不忙？我就該在家裏給你們爺倆看房子？”於詩雯說著就要站起身來發作。
“媽，媽，您別動，面膜敷著呢！”
鄭思遠立馬起身，走到於詩雯身後，輕輕將人按回原位，接著給於詩雯捏肩，“兒子給您捏捏肩，媽媽辛苦了！”
“少來這套！”於詩雯轉頭剜了他一眼，心裏卻很受用，過了一會兒又問，“還有兩個月就二十八了，怎麽打算的啊？鄭少爺？”
“我最近事兒多，沒打算過生日。”
鄭思遠知道於詩雯說的不是生日的事兒，打算插科打諢，糊弄過去。
“誰關心你生日過不過！我是說你的人生大事！”
於詩雯肩一抖，避開鄭思遠的手，示意他坐到對面。
鄭思遠知道今天是躲不過了，伸手抓了個橙子在手裏晃來晃去。
於詩雯揭開面膜，雙手在臉上畫圈按摩，聲音不緊不慢。
“我看你每天挺忙，也沒什麽時間接觸女孩子。這樣吧，現在不是流行公園相親嗎？要不我也隨大流去給你掛個征婚？”
鄭思遠聽完眉毛皺起來，嘴上開始貧，“您兒子相貌堂堂，掛出去不得被人爭先恐後地搶，您不怕到時候咱家出桃色新聞？”
“也是，家醜不可外揚。”於詩雯假裝思考，“這樣吧，咱們也不大張旗鼓的征婚，就身邊小範圍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女孩兒，怎麽樣？”
“媽，我最近真的挺忙的.......”鄭思遠做最後的掙紮。
“掛征婚和一對一相親，你自己選吧！”於詩雯的聲音變得嚴厲，不再和他嘻嘻哈哈。
“我不征婚！”鄭思遠負隅頑抗。
“好，那就一對一。周六下午五點，星悅薈一樓咖啡廳。”於詩雯挑眉，滿意地起身。
她準備上樓，轉頭看見鄭思遠坐在沙發上正慢條斯理地剝橙子，看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就知道根本沒把自己的話放心上。
“如果你沒有按時赴約，我就把你的資料掛到公園相親角去，相親地點就選在你的事務所。”於詩雯輕飄飄地威脅道。
“媽！”鄭思遠也有些生氣了。
“你知道的，媽媽向來說話算話。”
她說完上樓，不顧鄭思遠在身後大聲抗議。
鄭思遠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媽媽於詩雯女士是位聰明又漂亮的女人，從小和她鬥智鬥勇幾乎沒有勝出過。
誰能想到快到三十歲，他還是於詩雯女士的手下敗將。
他掰開一瓣橙子扔進嘴裏，酸得緊皺眉頭。真是運氣不好的時候，吃瓣橙子都能酸掉牙。
到了周五下午，何思為收拾東西準備回市裏，周六一早要去參加考試。
正好對門的胡老師要開車去市裏看孫子，能帶上何思為一起走。
馬路邊的胡老師正幫著陳梅將一大包東西塞進後備箱。
“胡老師，每次都要麻煩你。”陳梅朝胡老師道謝。
“順手的事兒。”胡老師開了車門，朝屋裏的何思為喊，“為為，走吧。”
何思為提著行李見陳梅拄著拐杖回屋，兩人撞上陳梅卻一眼也沒看她，她想要開口告別的話被堵在嘴裏。
剛上高速，何軍打來電話。
“為為，你回市裏啦？”
“上高速了，爸。”
“你媽把東西都放胡老師後備箱裏了，一袋是你的，一袋是讓你帶去給於阿姨。”
“曉得了。”
“你考上研究生不容易，當父母都想自己兒女有個好工作。”
“爸，我一直都有工作，只是你們不滿意而已。”
“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說了，好好考，我們等你好消息。”
何思為沒說話，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開車的胡老師見她接完電話，主動跟她拉起家常。
“為為今年二十七了吧？我記得你比胡陽大一歲？”
胡陽是胡老師的兒子，胡老師是初級中學的老師，兒子胡陽畢業以後留在了市裏上班，前兩年結了婚，現在又給胡家添了丁，胡老師每周都往返市裏和鎮上，想著還有兩年退休，熬一熬也就過來了。
“對。”
若是算新歷，何思為上個月就過二十八了，算舊歷的話，還有兩個月。
在這半年裏，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焦慮。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這種焦慮來源於何處，源於年齡，源於父母，源於社會對於女性的刻板印象，最根本的是源於還未充足的自己。
她不知道如何緩解這種焦慮，每次陳梅提起還有兩年滿三十都讓她無比厭煩。在別人眼裏的花信年華，在陳梅眼裏就像即將過期的方便面。
邱莉莉安慰她：“這有什麽可焦慮的，只要你看著像十八就行了。”
秦沁說：“還沒滿呢，你這麽一說，我也要開始焦慮了。”
何思為只能勸自己打住，她不能像那些為了賣貨而打著女性旗號的人一樣販賣焦慮，因為她並不能為好姐妹找出一樣可以緩解焦慮的商品。
車到了市中心停下，何思為住的地方和胡老師家是兩個方向。
何思為堅持不要胡老師送，她知道胡老師急著見到他的小孫子，而且這個時間點堵車是常事，跨越一個區得要一個小時。
回到家第一件事是先打開袋子，何思為分裝了陳梅給她準備的地瓜幹、土雞蛋，還有新鮮蔬菜。
另外一個袋子是她要拿去鄭家的，裏面有一包雷打不動的曬幹的船丁魚。
現在船丁魚不好釣，能買到的船丁魚都很少。每天要趕早集才能買到一兩斤，曬幹以後就一把。這麽大一包魚幹，不知道陳梅攢了多久。
何思為已經忘記這麽頻繁地往鄭家送東西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從記事起，她就頻繁出入鄭家，不過是鎮上的鄭家祖宅。
那時候鎮子還沒搬遷，兩家人的宅子是對門，鄭家的祖奶奶也還在。
大概是從六歲開始，何思為每天都得給祖奶奶送飯，偶爾還得跟著陳梅去鄭家打掃衛生。但凡何家做了好吃的都得先給祖奶奶送去，連兩歲的何思桓都得吃剩下的。
在何思為的印象裏，鄭家老宅子大而空曠，永遠只開一扇小木門，她從木門進到院子裏，看到老人在躺椅上曬太陽，周圍全是開得燦爛的月季和芭蕉花。
老人睡在芭蕉樹下，太陽曬到她的腳踝，祖奶奶喜歡穿著帶刺繡的布鞋，腳邊放著一根竹棍，那幅畫面靜得就像一幅油畫。
一條街上的小孩們都喜歡去鄭家，因為在祖奶奶那總是有糕點吃。
過年時祖奶奶會給街上的小女孩們準備禮物，每個去鄭家的小女孩一人一塊糕點，一個雞毛毽子。
唯獨何思為會有一包其他人沒有的外國糖，誰都說鄭家祖奶奶對何家小孫女最好。
何思為十四歲那年，鄭家祖奶奶去世，她在葬禮上站著，身邊的邱莉莉問她：“你怎麽不哭？”
她心虛的低下頭。
隔了一年，鄭思遠的爺爺奶奶退休後也從市裏搬回鎮上。
那時候鎮子已經搬到現在的地方，鄭家和何家從對門對戶變成了隔壁鄰居。
何思為又被陳梅使喚著往鄭家送吃的，有時候是一碗剛出鍋的水煮魚，有時候是一碗曬好的蘿蔔幹。
和從前一樣，凡是陳梅覺得好的，第一時間就得送到鄭家去。
再到何思為高三學美術去市裏集訓，每次回市裏都得帶一大包東西。除了自己的衣物，剩下的東西全是陳梅帶給於詩雯的。
十八歲的何思為最煩惱的事情不是考試，而是送東西去鄭家。
每當她提著大包小包走到小區門口，無論穿得多麽幹凈整潔，她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就像鄉裏來的“窮親戚”，帶多少禮物都掩蓋不了想從“富親戚”家撈好處的私心。
即使送過那麽多次東西，她第一次進鄭家也是在集訓快要結束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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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遠，慢慢吃啊，沒事兒，當自己家。”陳梅邊說邊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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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兩盤菜被吃得幹幹凈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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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對面的何思為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看著他在悶熱的房間裏出了一身汗，不自覺還是伸出手，拿了紙巾一點點擦去他額頭上的汗。
“吃飽了嗎？”何思為問。
“飽了。”
鄭思遠想拉住替他拭汗的手，卻被躲開了。
“飽了就回去吧。”
何思為起身收了他面前的碗，他坐著沒動。
背後傳來水流沖碗的聲音，旁邊老舊的電扇發出“吱扭吱扭”的響聲，院子裏淅淅瀝瀝的小雨還在下。
這樣的場景讓鄭思遠覺得熟悉，一時千言萬語都堵在喉嚨裏。
過了半晌，雨漸漸小了。
站在水池邊洗碗的何思為背後一暖，鄭思遠的手環在她的腰間。
“給你發了幾十條微信你都不回，我一下飛機就開車來找你，衣服也沒來得及換。”
鄭思遠極少用這麽低的聲音和她說話。
她掙開他的懷抱，“熱。”
鄭思遠輕輕地松開了手，他站在一旁，目光柔和地註視著何思為。見她的手中拿著一只剛洗過的碗，他順手接過。
“跟我回去吧？”
鄭思遠的聲音低沈而溫柔，像是夜晚的微風，輕輕拂過何思為的心頭。
“過幾天。”何思為頓了頓，“我是去考試。”
鄭思遠笑了笑，仿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將手裏的碗一一歸置，慢悠悠回了鄭家老宅。
剛進屋就聽到鄭老太在四合院裏打電話，一邊拿著電話，一邊掃院子裏的雨水。
“下午回來的，沒跟你們說嗎？”鄭老太覺得奇怪。
鄭思遠走過去拿過電話，“媽，我回鎮上辦點事，晚點回去。”
電話那頭的於詩雯沒想到兒子能這麽快回來，靜了兩秒沒說話。
“事情辦好了就回來，別耽誤正事兒。”
鄭思遠胡亂答應了兩聲，就把電話掛了。
他知道於詩雯說的正事是想讓他回去相親，他連著一周都在澳門出差，這次回來直接到了鎮上，連市裏的家都沒回，就怕碰上於詩雯和自己說這事兒。
鄭思遠接過鄭老太手裏的工具，將院子裏的水都清掃幹凈，四四方方的院子裏被雨水一沖刷，顯得更加幹凈。
鄭老太坐回躺椅裏看電視，鄭老爺子在旁邊藤椅上看書。
鄭思遠從背後擁著自己的奶奶，祖孫倆臉靠臉。
鄭老太摸著孫子的臉，“不高興？”
“一點點。”鄭思遠誠實回答。
“和你媽吵架了？”
鄭老太何等精明的人，往常兒媳婦打來電話都是完成任務般關心完自己的身體，囑咐自己按時吃藥，從不啰嗦半句。
今天打來電話繞了半天才問思遠是不是回來了，她一聽就不對勁。
平常孫子也回來，但兒媳婦都會讓孫子大包小包帶東西回來，這次孫子不僅沒帶東西，一回來就往何家跑，肯定不對勁。
“你爸媽受過苦日子，習慣了鑒前毖後。你別和他們頂，按自己開心的法子過。”
“要是我開心，我媽不開心呢？”
“沒良心的猢猻，你怎麽不擔心你奶奶開不開心？”鄭老太拍他的屁股罵。
“我知道我開心您就開心。”
“那就行了，咱們家裏各顧各的高興，誰也別怪誰。”
這話一說，惹得旁邊的鄭老爺子看了祖孫倆一眼，卻也沒說什麽，又將註意力集中到了手中的書上。
下過雨的傍晚，空氣變得格外清新和涼爽。微風輕拂過臉龐，帶來了一絲絲濕潤的泥土香和植物的清新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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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軍看見女兒出來，問：“思遠回去了？”
“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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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軍看了眼陳梅朝她使的眼神，又問：“什麽時候去市裏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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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軍還想問，路上有過路的行人和他打招呼，他滅了煙上前跟人攀談。
身後的何思為拿手機錄著從屋檐低落的雨水濺在青石板上生起的一朵朵水花，竟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陳梅看著何思為蹲在地上拍視頻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又將電視機的聲音調至剛才的音量。
俗話說兒大不由娘，此時的於詩雯正在深刻體會到這一點。
於詩雯想讓鄭思遠畢業以後留在澳門工作，誰知他在澳門待了兩年，不顧家裏人勸阻非要回本市創業。
前段時間鄭思遠每天早出晚歸，晚上回家時於詩雯已經睡了，等她睡醒時，鄭思遠早就出了門。
最近更是連著出差一周，母子倆快半個月沒打過照面。
今天她下了最後通牒給鄭思遠，必須九點之前回家。好在鄭思遠還算聽話，剛過九點，進了家門。
鄭思遠將鑰匙扔在玄關，仔細看了地上的鞋。
得，他爹鄭伯源不在家，只能他獨自化解母親的怒火。
鄭思遠進了客廳，看見臉上敷著面膜的於詩雯正端坐在沙發上等著他。
“媽，什麽事兒啊？非要讓我趕回來。”
“喲，當媽的想見見自己兒子，還非得有理由？”於詩雯臉上敷著面膜，說話的弧度不敢過大。
“我天天事兒那麽多，您又不是不知道。”
“合著全家就我一個人不忙？我就該在家裏給你們爺倆看房子？”於詩雯說著就要站起身來發作。
“媽，媽，您別動，面膜敷著呢！”
鄭思遠立馬起身，走到於詩雯身後，輕輕將人按回原位，接著給於詩雯捏肩，“兒子給您捏捏肩，媽媽辛苦了！”
“少來這套！”於詩雯轉頭剜了他一眼，心裏卻很受用，過了一會兒又問，“還有兩個月就二十八了，怎麽打算的啊？鄭少爺？”
“我最近事兒多，沒打算過生日。”
鄭思遠知道於詩雯說的不是生日的事兒，打算插科打諢，糊弄過去。
“誰關心你生日過不過！我是說你的人生大事！”
於詩雯肩一抖，避開鄭思遠的手，示意他坐到對面。
鄭思遠知道今天是躲不過了，伸手抓了個橙子在手裏晃來晃去。
於詩雯揭開面膜，雙手在臉上畫圈按摩，聲音不緊不慢。
“我看你每天挺忙，也沒什麽時間接觸女孩子。這樣吧，現在不是流行公園相親嗎？要不我也隨大流去給你掛個征婚？”
鄭思遠聽完眉毛皺起來，嘴上開始貧，“您兒子相貌堂堂，掛出去不得被人爭先恐後地搶，您不怕到時候咱家出桃色新聞？”
“也是，家醜不可外揚。”於詩雯假裝思考，“這樣吧，咱們也不大張旗鼓的征婚，就身邊小範圍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女孩兒，怎麽樣？”
“媽，我最近真的挺忙的.......”鄭思遠做最後的掙紮。
“掛征婚和一對一相親，你自己選吧！”於詩雯的聲音變得嚴厲，不再和他嘻嘻哈哈。
“我不征婚！”鄭思遠負隅頑抗。
“好，那就一對一。周六下午五點，星悅薈一樓咖啡廳。”於詩雯挑眉，滿意地起身。
她準備上樓，轉頭看見鄭思遠坐在沙發上正慢條斯理地剝橙子，看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就知道根本沒把自己的話放心上。
“如果你沒有按時赴約，我就把你的資料掛到公園相親角去，相親地點就選在你的事務所。”於詩雯輕飄飄地威脅道。
“媽！”鄭思遠也有些生氣了。
“你知道的，媽媽向來說話算話。”
她說完上樓，不顧鄭思遠在身後大聲抗議。
鄭思遠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媽媽於詩雯女士是位聰明又漂亮的女人，從小和她鬥智鬥勇幾乎沒有勝出過。
誰能想到快到三十歲，他還是於詩雯女士的手下敗將。
他掰開一瓣橙子扔進嘴裏，酸得緊皺眉頭。真是運氣不好的時候，吃瓣橙子都能酸掉牙。
到了周五下午，何思為收拾東西準備回市裏，周六一早要去參加考試。
正好對門的胡老師要開車去市裏看孫子，能帶上何思為一起走。
馬路邊的胡老師正幫著陳梅將一大包東西塞進後備箱。
“胡老師，每次都要麻煩你。”陳梅朝胡老師道謝。
“順手的事兒。”胡老師開了車門，朝屋裏的何思為喊，“為為，走吧。”
何思為提著行李見陳梅拄著拐杖回屋，兩人撞上陳梅卻一眼也沒看她，她想要開口告別的話被堵在嘴裏。
剛上高速，何軍打來電話。
“為為，你回市裏啦？”
“上高速了，爸。”
“你媽把東西都放胡老師後備箱裏了，一袋是你的，一袋是讓你帶去給於阿姨。”
“曉得了。”
“你考上研究生不容易，當父母都想自己兒女有個好工作。”
“爸，我一直都有工作，只是你們不滿意而已。”
“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說了，好好考，我們等你好消息。”
何思為沒說話，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開車的胡老師見她接完電話，主動跟她拉起家常。
“為為今年二十七了吧？我記得你比胡陽大一歲？”
胡陽是胡老師的兒子，胡老師是初級中學的老師，兒子胡陽畢業以後留在了市裏上班，前兩年結了婚，現在又給胡家添了丁，胡老師每周都往返市裏和鎮上，想著還有兩年退休，熬一熬也就過來了。
“對。”
若是算新歷，何思為上個月就過二十八了，算舊歷的話，還有兩個月。
在這半年裏，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焦慮。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這種焦慮來源於何處，源於年齡，源於父母，源於社會對於女性的刻板印象，最根本的是源於還未充足的自己。
她不知道如何緩解這種焦慮，每次陳梅提起還有兩年滿三十都讓她無比厭煩。在別人眼裏的花信年華，在陳梅眼裏就像即將過期的方便面。
邱莉莉安慰她：“這有什麽可焦慮的，只要你看著像十八就行了。”
秦沁說：“還沒滿呢，你這麽一說，我也要開始焦慮了。”
何思為只能勸自己打住，她不能像那些為了賣貨而打著女性旗號的人一樣販賣焦慮，因為她並不能為好姐妹找出一樣可以緩解焦慮的商品。
車到了市中心停下，何思為住的地方和胡老師家是兩個方向。
何思為堅持不要胡老師送，她知道胡老師急著見到他的小孫子，而且這個時間點堵車是常事，跨越一個區得要一個小時。
回到家第一件事是先打開袋子，何思為分裝了陳梅給她準備的地瓜幹、土雞蛋，還有新鮮蔬菜。
另外一個袋子是她要拿去鄭家的，裏面有一包雷打不動的曬幹的船丁魚。
現在船丁魚不好釣，能買到的船丁魚都很少。每天要趕早集才能買到一兩斤，曬幹以後就一把。這麽大一包魚幹，不知道陳梅攢了多久。
何思為已經忘記這麽頻繁地往鄭家送東西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從記事起，她就頻繁出入鄭家，不過是鎮上的鄭家祖宅。
那時候鎮子還沒搬遷，兩家人的宅子是對門，鄭家的祖奶奶也還在。
大概是從六歲開始，何思為每天都得給祖奶奶送飯，偶爾還得跟著陳梅去鄭家打掃衛生。但凡何家做了好吃的都得先給祖奶奶送去，連兩歲的何思桓都得吃剩下的。
在何思為的印象裏，鄭家老宅子大而空曠，永遠只開一扇小木門，她從木門進到院子裏，看到老人在躺椅上曬太陽，周圍全是開得燦爛的月季和芭蕉花。
老人睡在芭蕉樹下，太陽曬到她的腳踝，祖奶奶喜歡穿著帶刺繡的布鞋，腳邊放著一根竹棍，那幅畫面靜得就像一幅油畫。
一條街上的小孩們都喜歡去鄭家，因為在祖奶奶那總是有糕點吃。
過年時祖奶奶會給街上的小女孩們準備禮物，每個去鄭家的小女孩一人一塊糕點，一個雞毛毽子。
唯獨何思為會有一包其他人沒有的外國糖，誰都說鄭家祖奶奶對何家小孫女最好。
何思為十四歲那年，鄭家祖奶奶去世，她在葬禮上站著，身邊的邱莉莉問她：“你怎麽不哭？”
她心虛的低下頭。
隔了一年，鄭思遠的爺爺奶奶退休後也從市裏搬回鎮上。
那時候鎮子已經搬到現在的地方，鄭家和何家從對門對戶變成了隔壁鄰居。
何思為又被陳梅使喚著往鄭家送吃的，有時候是一碗剛出鍋的水煮魚，有時候是一碗曬好的蘿蔔幹。
和從前一樣，凡是陳梅覺得好的，第一時間就得送到鄭家去。
再到何思為高三學美術去市裏集訓，每次回市裏都得帶一大包東西。除了自己的衣物，剩下的東西全是陳梅帶給於詩雯的。
十八歲的何思為最煩惱的事情不是考試，而是送東西去鄭家。
每當她提著大包小包走到小區門口，無論穿得多麽幹凈整潔，她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就像鄉裏來的“窮親戚”，帶多少禮物都掩蓋不了想從“富親戚”家撈好處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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